【有声书】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：P54.下卷文化精神论 - 第二章侠盗（2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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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与侠并称的，其实不一定是义，而常常是盗。而且一定是强盗。
中国人对盗贼——无论是小盗、大盗、偷盗、强盗——的态度，很有意思。按照现代人的理性，不管什么样的盗，都应该是厌恶的、排斥的。因为他们不但不告而取、不劳而获，而且还侵犯人权，甚至危及人命。可是，在古人的观念中，在武侠小说中，在武侠小说读者的心灵深处，对盗却又有五分好感，三分敬畏。
这大约是古人说过“盗亦有道”这句话起了作用。既然“有道”，又叫人怎能不喜欢、不敬畏？
再往深处探寻，就要涉及“窃国者侯，窃钩者诛”这一历史实际，及“强权崇拜或恐惧”这一文化心态了。既然“窃国”的“大盗”能成为“真命天子”及“朝廷命官”，且能获得老百姓的敬意、尊从乃至景仰，那么“窃钩”的小贼难道不值得同情吗？而拦路打劫、打家劫舍的强盗，古称“绿林好汉”，今说“起义之师”，得到人们的同情或畏惧、认可或承认，也就一点也不稀奇了。
武力窃国者既然是以“有道”诛“无道”，我们难道不应该感谢吗？
江湖豪侠既然是“劫富”而“济贫”，又“锄强”而“扶弱”，我们又怎能不欢迎、不喜欢、不尊敬呢？——这样的强，正是“有道”之盗，是“损有余而奉不足”的“天之道&quot;，侠和盗是侠、是义了。侠和盗，就这样完美地统一起来了。

在这一意义上，侠文化与其说是“侠义文化”，更不如说是“侠盜”文化更说明问题、表现实质。

侠与盗合二而一，是侠及侠文化的本质特征。所以，韩非说“侠以武犯禁”是不错的，这说明了侠益一体之“盗”的一面；同时，司马迁说侠“救人于犯，振人不赡”也是不错的，说明了侠盗一体之“侠”的一面。可是，严格地说起来，他们俩人都是片面的认识。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那一面，而对另一面却孰视无睹，这就是他们的局限了。
今天的作者、读者、学者，仍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局限，即或看到这一面，或看到那一面。这就有些不大对头了。
在今天，我们应该看到，侠和盗，无论怎样，都是中国传统社会、传统文明、传统文化的产物。那社会是王权专制社会，文明是农业文明，文化是道德文化。
固然，侠盗有其反王权、反官府、反专制的一面，是对“损不足而奉有余”的不平等的“人之道”的反抗，对世间不平之事、罪恶之人的干预，或者有其积极的一面，锄强而扶弱、劫富而济贫，或许是值得尊敬的精神。然而，我们又不能不看到，侠盗无视人间法律及社会规范，为所欲为，持强而行，冲击一切秩序，反抗一切规范，其结果将只能是“无法无天”，且动乱不止。在那强权横行的世界中，持强者若行王道、行侠义，倒也罢了；若行霸道、行邪恶，仍至为非作歹，将又如何？
进而，若以现代的“民主与法制”及真正的“人道与人权”的眼光去看，那锄强扶弱之“锄”，以及“劫富济贫”之“劫”，本身就是以暴易暴、侵犯人权，是犯罪。也就是说，无论出于什么目的，“盜”的行为本身就是不道德的，是罪悉的。而前面说过，侠盗一体，“盗”之被“否”,“侠”将何存？——真正法制健全、心智健全的社会，自应该止盗，也不需要侠，如果有，那只能是黑社会。那是社会正常肌体上的毒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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