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有声书】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：P56.下卷文化精神论 - 第三章王霸（1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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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中国历史与文化影响最大的因素，当首推霸道及其统治。
所谓霸道，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“成者王，败者寇”，或是“窃国者侯，窃钩者诛”。有没有“理”，决定于你有没有“力”。这力当然是指武力，以及由武力争夺来的权力了。
中国的历史，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部霸道统治的历史。据说——仅仅是据说，孔子及其儒家门徒曾大力宣传过——历中上曾有过尧、舜、禹三代的“禅让”。即让有德者居天下君主之位。可是从禹的儿子启开始，就不这么干了，要搞世袭。因为他是禹的儿子，又掌握很大的权力（包括武力），他要这么干，谁也没办法。
于是君王世袭。仅是世袭倒也罢了，问题是，若君王“无道”怎么办？只有一个办法，那就是“天下共讨之”及“天下共诛之&quot;。于是就有了商汤“伐”夏桀；几百年后又有了姬周“伐”商纣。如前所说，伯夷、叔齐只弟两人发现这是“以暴易暴”被“有道伐无道”的意识形态宣传所掩盖了。
伯夷、叔齐发现了历史的一个大秘密，但他们除了饿死首阳山、誓死“不食周粟”以外，没什么办法。历史是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”。西周统治时期倒还马马虎虎，到了东周，问题又来了，春秋战国时期，连“有道”、“无道”都不大有人说了，那时开始有了诸侯称霸，如著名的“春秋五霸”。开始了霸道统治时期，战国以后，那就更不必说了。
春秋战国的历史对此后的中国历史与文化起着极大的影响作用。因为这一时期恰好又是中国学术的兴盛与发展时期。老、庄等人发现了“窃国者侯”的“强盗逻辑”，气得要死，只得“无为&quot;，大骂“圣人不死，大盗不止”。
孔、孟等人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霸权时代，谁势力强谁就称王称霸？他们苦心孤诣，为中国历史的命运着想，创造了&quot;王道”与“霸道”两种不同的“道”，劝君王实行王道，即克己复礼为仁，而不要靠武力来横行霸道。也正在这时，孔、孟醉心于对“上古史”的研究，或对“三代之治”的神话的创造，深感当今之世乃是“礼崩乐坏”之世，务必克己复礼才有王道兴。中国人崇古、怀古、复古、思古的文化思潮及心态特征，从孔子之世开始发源。他是要以“古之王道”来对付、劝解“今之霸道”。
墨家的“兼爱”与“非攻”也是劝人不要搞霸道。
可是没用，道、儒、墨三家的理想主义被法、纵横等几家“现实主义者”弄得很尴尬。现实主义者可不管什么王道霸道、有道无道，只认准了一条道：变法图强或权衡利害。能使国家强大就好，趋利而避害，这才是最重要的，有道无道云云，不过是“书生之见”而已。
政治家终于占了上风，现实主义战胜了理想主义，霸道战胜了王道。秦国强大，以武力灭了六国，统一了中国（当时称“天下”或是“海内”)，确立了中国历史的新规则，那就是以武力决胜负、取天下。秦王嬴政称秦始皇，即“始皇帝”，开创了皇帝时代。有儒生再来罗嗦什么“王道”与“霸道”，“有道”与“无道”，始皇大怒，便有了“焚书坑儒”之壮举。
焚书坑儒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是：正式宣告王权（霸权）就是“真理”，而一切以学术、真理为研讨对象的书及书生（儒）若与此不一致，便焚之、坑之！你奈我——权力、霸力、武力——何？
谁胜了谁就“有道”兼“有理”。
就这么简单：因为“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”。
这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是“帝王将相，宁有种乎”?“彼可取而代之，大丈夫当如是”！以及“秦失其鹿，天下共逐之”。当然要看最终的结果如何，要看谁最强、能成功，因为根本的一条规则是“成者王侯败者寇”。
此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：既然成则王侯败则寇，以成败论英雄，那么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”也就理所当然。“兵者，诡道也”。武力决胜必须“尚权谋”。最大的影响，当是再无“有道”、“无道”、“王道”、“霸道”可言，再无“真理”可言。只要胜了，便是霸道也可以说是王道，便是无道也可以说是有道。
爱好和平的民族不得不以武力决胜负、争天下，这种变化是可怕的，更是可悲的。自给自足、自由自在的人民不得不向武力、霸权低头，接受其统治，这种命运是可悲的，更是可怕的。——可怕的是：强盗逻辑将要成为唯一的真理。这对于一个民族的心灵扭曲及精神污染，无以复加，后患无穷。
这也意味着，想要实行“王道”，也必须先通过“霸道”的手段来夺取天下才能实现，想成为“有道”之人，必须先用“无道”的方法获得胜利之后才有“发言权”。
这还意味着：只要是胜利者，霸道的手段完全可以用“王道”来粉饰；只要是成功者，“无道”的实质可以披上“有道”的外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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